最近总是梦见母亲,每当很想母亲了便去寻找跟母亲有关联的人。今天是周六,立冬之后的第一场大雨。我上午与余二哈同志一起去长沙市望城区看望姨父姨妈,风雨无阻。我特意没有提前告知我们的行程,以免姨妈又忙前忙后做准备工作。
路上,余二哈同志一边开车一边说:“今天下大雨外出不便,两位老人从三楼下来也不便。我中午就亲自下厨做一餐饭给姨父姨妈吃,他们家里有什么食材就做什么。”余二哈同志的话语很温暖,穿透了冬雨中的严寒。我父母去世得早,他还常常为没有机会孝敬岳父岳母而遗憾呢。
“最难风雨故人来”,加上人老了后特别想念亲人,当我们到达时,姨父与姨妈特别高兴。姨父今年87岁,姨妈83岁。耄耋之年的姨父姨妈已老态龙钟,他们举箸端杯时手都发抖,我看着甚是心疼!
姨妈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,年轻时既漂亮又能干,虽说年纪大了,但气质还在。姨父是老大学生,是最早的、为数不多的高级工程师,是单位的骄傲,更是我们大家族的荣耀。姨父与姨妈曾在航空航天部的军工厂工作,厂址早年间就从沅陵县搬到了望城区。
母亲与姨父同龄,可是母亲已离开14年了。姨父是家里的独子,与我父亲一样姓廖,因而他们两姨夫比一般亲兄弟还要亲。父亲比姨父只大3岁,可是父亲已去世30年了。看着慈祥的姨父姨妈,我脸上笑容灿烂,心里却悄悄想念早逝的父母。
父亲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战士,一辈子保持着刚直不阿的军人风格,回到老家白羊田镇方山村当农民。我们有年龄很相近的七个兄弟姐妹,还有奶奶要赡养,加上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,可想而知一大家子的日子有多么艰难。
那时每年三个中国传统节日前,我家均会收到姨妈寄来的包裹。姨妈为了节约我家的工钱,根据我们兄弟姐妹的年龄与个子,亲自缝制新衣服寄过来。包裹里除了新衣服,有时还有帽子、鞋袜、全国通用粮票,有时还有红糖、桂圆等吃的东西。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,姨父与姨妈给了我们一家人最大的底气,让我们一家人活得很骄傲。
我家人口多,劳力少,一直是超支户,但是生产队里不肯给我家发照顾粮。生产队长说:“上、中、下三个屋场,都冒得一户人家有你们家伢崽哩穿得索丽,还要恰(吃)么哩照顾粮啊?!”在我们方山村整个地方,从来没有谁家的亲戚能如此长期坚持寄东西回来。虽然吃不到照顾粮,但是村民们很羡慕我们家有好亲戚,因此也对我家多了几分敬重。
父亲那时很拼命,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耕牛。上午出集体工收工后,他不回家休息,趁空隙开荒种茴砣粒(红薯)。下午收工后,父亲又继续开荒种地,每天晚上都是摸黑回家。中午,母亲做好饭,让我们几个轮流送给父亲吃。父亲快速吃完饭后继续开荒,下午又接着出集体工。父亲就在对门的山坡上开荒,我第一次被派去送饭时才五岁。那是我第一次走上那条有陡坡的路,在那最陡峭的一段,还清楚记得我当时是哭着爬过去的。
父亲也因为正直无私,后来被选为给大队部供销社拉货。父亲总是迈着他从部队练就的行军速度,快速拉完货后再去种自留地。直到后来,父亲落实政策恢复原职,我们一家人的生活才有所改观。
父亲去县城工作后,母亲更是一天从早忙到黑。我在家门口的方山中学读初中时,一天三餐在家里吃饭,但是晴天时常常一天都见不到母亲的面。因为要将就着做完一垅地的活计,母亲总是不能按时回家同我们一起吃饭。我早自习回家吃饭时,母亲还在地里做事;我中午放学吃饭时,母亲还在地里忙碌;我晚自习回家后,母亲已经累得睡着了。我每晚放学回家,都扒开帐子看一眼母亲,然后很心安的去睡。要碰上下雨天,母亲才待在家里缝缝补补,做布鞋、垫底与袜底等。我们半夜三更起夜时,看到母亲还在灯下飞针走线,反正不知道她是何时去睡的。父亲一生都非常爱整洁,母亲也一直很讲究。我们家里的东西一直是整整齐齐的,我们七兄弟姐妹的穿着始终是干干净净的。若是我们的衣服划破了,母亲就用同色系的布料补上,有时还能趁空绣上一朵花。
由于父母的勤劳,在那个艰难岁月里,我们全家人都没挨过饿。母亲后来却经常念叼:“你们几个伢崽都跟着我作哒孽哟,都是吃茴砣粒、茴丝哩长大的哟。”母亲从不强调自己养大七个子女的艰辛,只说我们小时候跟着她受了苦。
犹记得那时,队里每次分发了稻谷后,先将奶奶足份的口粮送去(奶奶自己单独过),剩下的粮食远远不够我们一家九口人吃。我们每餐或煮大半升米、放半脸盆干茴丝,或煮一脸盆茴砣粒、放大半升米。每次盛饭时,只看得见满碗茴砣粒而见不到白米饭。而我父母亲总是将粘在茴砣粒上面的米饭扒下来,拨入我们小孩子的碗中。我想“家贫出孝子”的原因,是由于晚辈从小就亲眼看到父辈的艰辛与厚爱吧。在如此有爱的环境下长大的我们几个兄弟姐妹,个个内心都很温暖。而且这种温暖可以外延,温暖他人,也温暖世界。
姨父姨妈自家勤俭节约,对大家族的人都很关爱,而照顾我家更多,对我更是宠爱有加。
我于1985-1988年在岳阳师范读书时,姨妈给我买的蓝色碎花套鞋与粉红色的折叠伞艳羡了一众同学。她还会在每个学期放假前汇寄15元钱给我,让我的假期生活过得很滋润,可以坐车在周边到处玩而不用担心车费。那个时期的15元钱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,相当于现在的三千元。
我从故乡来,知晓故乡事。姨妈特别喜欢听我向她汇报老家亲人的状况。听说我准备在自己的老房子里建一个“旧时光茶室”要收集一些亲人们用过的物品时,姨妈连忙将家里的老物件寻来给我(如上图):一个在文革时期购买的“十大元帅”图像的瓷笔筒,一杆我外婆用过的铜盘秤与一个胡椒筒,一杆她自己买的超小钩秤与一个带盖的小木桶,还有一个姨妈自己用的比婴儿手掌还要小的胡椒筒。
姨妈说,她还有叔外公黎自格(民国时期岳阳县的第一任县长)给她的一个特别精致的小铜炊(方言:qi)壶,等找到了也给我。她说还会继续找些老物件,要我下次去拿。
说话间隙,姨妈还将她结婚时用的搪瓷茶盘也找来了。这个茶盘对她与我母亲来说,有着特别的情感记忆。
二舅与我父亲是志愿军战友,他于五十年代初从部队转业回家时,买了一对茶盘给他二个妹妹作嫁妆。这二个茶盘的印花相同,母亲那个是绿色边沿的,姨妈那个是粉红色边沿的。那时普遍都是木质茶盘,这两个搪瓷茶盘真是稀奇物品呢。母亲与姨妈当时的丰厚嫁妆,曾一度成为当地的津津乐道。
爷爷在我父亲刚成家那年去世,小脚奶奶没有操办嫁娶的经济能力。母亲便将自己的一半嫁妆送给我小姑作陪嫁,让小姑也很体面的嫁入婆家。母亲还用自己的妆奁,迎娶了我三婶与四婶。
外婆在生了五个舅舅后才生我母亲,生了我姨妈后又生了一个幺舅舅。外公外婆给妈妈取名“宝生”,给姨妈取名“双元”。舅舅们对我母亲与姨妈稀罕得不得了,每天轮流背着二个妹妹。小我母亲4岁的姨妈还未出生时,三舅平时跟大舅与二舅抢不赢,就趁吃饭时抢着背我母亲。可惜三舅在25岁那年去池塘洗澡时溺亡,母亲一生万般疼爱他的遗腹子。我小时候常常听到母亲一边做家务一边嘤嘤哭泣,哭外婆与三舅。我后来才明白,思念永别的亲人是一生的功课,永无止息。
姨妈只生了三个孩子,又是双职工,经济条件相对较好。六个舅舅都很关爱我母亲,而二舅对我母亲最为疼爱。二舅转业在桃林铅锌矿工作,他休假时常常绕道先来看我母亲后再回自己的家,并长期购买“补中益气丸”“十全大补丸”等补品给体弱多病的母亲。父辈的团结友爱与相互支撑,给我们晚辈做了极好的榜样。
人生起起伏伏,生命来来往往。既有世态炎凉,也有柔情万丈。想一想父亲开荒拓地的身影,摸一摸外婆用过的铜秤与胡椒筒,端一端二舅给妹妹们买的茶盘,再想到曾经那二位美丽的新嫁娘,我的心湖便波浪翻涌,热泪盈眶……且将岁月深情看:人间阡陌多暖春!
[作者简介]
廖亚萍,1969年11月出生,任教于湖南省临湘市职业中专,学校教科室主任。是一位颇有教育情怀的高级教师,是临湘市作协副主席。勤于笔耕,有多篇文章散见于报刊杂志。偏好鲜衣怒马,酷爱养花与阅读。是一位既文艺又理性的女中年,是敢死磕也柔情的傻大姐。